望着蓝天白云下金黄的麦浪,闻闻漫山遍野沁人心脾的麦香,总会想起弯腰割麦的时光。
我的故乡沂蒙山区,山多岭多地薄雨少,小麦熟得快。清晨沉甸甸的麦穗还泛着嫩杏黄,西南风一吹,中午麦芒就炸开了,风一刮,麦穗麦粒容易掉地上。真是“麦熟一晌”,虎口夺粮。
割小麦是当地庄稼人一年中最累的农活,“过一个麦季,脱一层皮”。我记事时,村里以生产队为单位统一收割小麦。头天晚上,家家户户“磨镰霍霍”,用磨刀石把镰刀磨得锋利无比。第二天天不亮,麦地里就已经人头攒动。趁着太阳刚露出山头,气温不高,收割小麦最出活儿。队长弓腰割麦在前,社员们随割其后,如徐徐展开的“人”字形雁阵。人人镰刀如飞,步伐稳健,一会儿工夫,衣服就湿透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转眼就鸦雀无声,只有镰刀割麦的“唰唰”声了。
▲图为甘肃张掖7月麦收情景。陈礼 摄(影像中国)
麦芒刺扎在身上容易过敏起红疙瘩。割麦子时,大都穿深色长裤长褂,将袖口、裤脚系紧,胳膊和腿尽量少暴露。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像粘在了脊背上。趁天气晴朗,脱粒、晒麦、扬麦场。生产队里的麦场有足球场大,四周垛满了山一样的麦捆子。脱麦粒,不再用石碾压,而换成了烧柴油的脱粒机,机器飞转,尘土飞扬,脱粒的人忙得大汗淋漓。打麦场是孩子们的欢乐场。麦秸垛像弹簧床,放了暑假的孩子们一边帮父母堆麦秸垛,一边在麦秸垛上又跳又闹。队长喊收工时,孩子们也在麦垛上睡着了,月亮已挂在村头的树梢上。
麦收后,家家分到了新小麦,农家日子也就滋润起来了,家家灶膛里散发着醉人的麦香。当然,那年月农家日子穷,只有逢年过节、家来贵客,才舍得吃上顿小麦细粮。手巧的媳妇、姑娘用麦秸秆,编织出漂亮的草帽、蟋蟀笼、手提袋、蒲团等日常用品,装饰着清淡的生活。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家庭联产承包之后,开始一家一户割小麦了。记得那年暑假,我赶回老家帮助父母收小麦。云不动,树不摇,麦田真像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临近中午,我感觉全身的水分都被烤干了,嘴唇干得起皮。可娘割麦的动作依然流畅自如,腰弯得超过九十度,左手揽麦,右手挥镰,镰刀几乎贴着地皮,“嚓、嚓、嚓”几声,一抱沉甸甸的小麦就被顺势堆在了地上。我直直腰,感觉胳膊上被麦芒划出的小口子,沾上汗水后,钻心的疼。不一会儿,娘开始打捆了,父亲和我割麦。父亲割八行,我割五行,我拼命地挥舞镰刀往前赶,但仍然被越落越远。腰痛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只好直直腰,喘口气,手心也被镰把磨出血泡。我割着割着,竟然觉得越来越省力,很快赶上了父亲。这时,我陡然发现,实际上我只割了三行,那几行父亲早已替我割了。这时娘起身从地头苇笠盖着的铁桶里盛来半瓢绿豆汤,还用衣袖擦了擦我脸上的汗和尘土,“来喘口气,喝口水,长时间不干手生”,我仰起脖子“咕咚咕咚”连灌几口,娘笑着劝我:“慢点,慢—点”,那缕甘醇直沁心底,让我神清气爽。不几天工夫,各家各户大小不一的麦秸垛,你挨我、我挤你,犹如满锅的馒头,排列在了场院和地头。
后来,每年麦收季节,我们单位就用大客车拉着大家到省农科院的麦田里割小麦,每人发一把镰刀、一顶草帽,割一会儿还让大家擦擦汗、直直腰。领导告诉我们:就是让你们年轻人体验一下割麦的辛苦,明白一粥一餐来之不易的道理。
进入新世纪,小麦收割机逐步普及,连我家乡的山地也用上收割机了,不仅价钱适中,活还干得利索妥帖,省心、省力、省时。乡亲们不用像过去那样手拿镰刀弯腰弓背割小麦了。收割机在地里来回穿梭几趟,轻轻松松就把大片麦子收割完成,麦粒自动装入布袋,麦秸秆直接粉碎在田地里,有的还能同步暗播上秋季作物。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有了新小麦,娘就会给我们包水饺,还会蒸馒头、擀面条、烙锅贴,那饭真是越嚼越香、越品越美,那纯正香甜的滋味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至今依然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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