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送仔猪的汽车从江苏省盐城市到山东省临沂市,再到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旗棋盘井镇,2000多公里路程,在公路上跑了近一天两夜,没遇到任何检查

◇新冠肺炎疫情得到控制后,一些地方放松交通管控的同时,把公路动物防疫监督检查站也撤了,跨区调猪出现疫情防控漏洞

“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等证明材料均为电脑复制粘贴而来,破绽百出;装车时即死亡1头,运输中又死亡19头;拉仔猪的汽车在公路上行驶2000多公里,竟未遇到一次查验……
农业农村部新闻办公室3月30日发布消息,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旗在一养殖户从外省调入的仔猪中排查出非洲猪瘟疫情。目前,疫情已得到处置,公安等部门正追查卖猪人和猪源。《了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养殖户、购猪人和鄂托克旗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公安局等部门后了解到,这起疫情暴露出当前仔猪养殖防疫和出售管理、异地调运管控、生猪养殖准入等方面存在的多处漏洞,亟须引起各方重视。
没备案的新养殖户买了来历不明的仔猪
本刊记者实地踏勘发现,发生疫情的养殖场位于鄂托克旗棋盘井镇黑龙贵矿区的一处废弃石灰厂内,依托废弃房舍而建,位置偏僻。
鄂托克旗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棋盘井分中心主任布仁吉日嘎拉说,3月27日上午,养殖户王某来电称购买的仔猪得了感冒,有些已经死亡。王某想买兽药,还拿出营业执照、动物疫病检测报告书、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等材料,提出申报生猪养殖备案。
按规定,养殖户应该先向畜牧、动物检验检疫等部门办理养猪项目备案和“动物检疫条件合格证”等手续,才能开展养殖活动,调入仔猪24小时内就要到所在地动物检验检疫部门申报备案。“一听是没备案的新养殖户,仔猪还挺多,我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看手续,疑点重重,于是赶紧带人去排查。”布仁吉日嘎拉说。
矿区山岭起伏,路难走。27日晚上10点左右,布仁吉日嘎拉等人才找到养殖点。根据仔猪发病的症状判断,怀疑是猪瘟,于是立即对养殖点进行管控,并连夜向上级部门报告情况。29日晚上8点,经内蒙古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确诊为非洲猪瘟疫情。
据王某的合伙人贾某某、罗某某供述,这批仔猪是3月17日从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一处养殖场附近购买的,3月19日凌晨2时许运达,天没亮猪就开始死,到当天下午已死亡20多头。贾某某咨询巴彦淖尔市的兽医,回复说可能是应激反应。王某说,喂了些药后,仔猪还是一头接一头地死。她慌了神,赶紧联系了旗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
仔猪运到当天,王某发现仔猪少了20头,前去买猪的贾、罗二人起初解释说,有些仔猪不合格,装车时返场了,公安立案调查后二人才吐露实情。原来,在装车期间,就有1头仔猪因不明原因死亡。听卖猪人说是应激反应,二人未当回事,将死猪当场丢弃。运输途中陆续又有仔猪死亡,二人不敢让王某知道,在荣乌高速内蒙古鄂尔多斯段泊江海子出口处附近丢弃13头,在黑龙贵矿区丢弃6头。
王某追悔莫及地说:“我看得都懵了,19日那天让贾某某跟中介王某良联系,让把活的死的猪都拉回去,中介没答应,当天给赔了10万块钱。”
3月29日确诊时,200头仔猪中已有125头发病,累计死亡112头。疫情发生后,鄂托克旗立即启动Ⅳ级应急响应,在农业农村部专家指导下,将涉事养殖场周围3公里划为疫区,全面开展流行病学调查检测、消毒消杀及无害化处理、交通管制、案件调查、市场监督管理等工作,沿途抛弃的死猪也已进行无害化处理。
鄂托克旗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张荣说,截至处置时,仔猪未流通到市场。拉网式排查显示,疫点周边5公里范围内无养殖企业和养殖户。
非洲猪瘟的潜伏期约为21天。综合考虑这批仔猪的来源、发病时间等因素,专家基本确定这是一起输入性疫情。专家提示,近期,国内多地从外地调入仔猪发生输入性非洲猪瘟疫情,这提示各地动物疫病防控部门要加大源头管理,强化对仔猪、生猪疫病的日常排查、抽检和出售监管力度,“源头管不住,工作就被动”。
证明漏洞百出沿途未遇任何检查
3月初,贾某某在网上与家在山东省临沂市的中介王某良取得联系,通过微信协商购买仔猪,约定了买仔猪的事。3月14日,贾、罗二人乘火车到达山东临沂市,与王某良达成以每头1800元的价格购买200头仔猪的口头约定。因没在临沂找到合适的猪源,3月17日,王某良开车把贾、罗二人带到盐城市大丰区,通过当地的另一名中介联络到了猪源和备案的运猪车。
3月17日下午,几方在大丰区一养殖场附近交易,罗某某向卖方支付36万元,随后通过微信向王某良支付中介费2000元、开具检疫手续费1000元,卖方并未提供检疫证明等手续。随后,贾、罗二人分别搭乘运输车和中介的车,于17日23时许到达临沂,王某良将开好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动物疫病检测报告书”“病源检测报告书”等材料交予罗某某。随后,罗、贾二人搭乘运输车,沿着荣乌高速返程,于3月19日凌晨2时许抵达鄂托克旗棋盘井镇境内的养殖场。
贾某某接受公安部门讯问时说,之前他没到外地买过仔猪,没留意中介提供的是假证明材料,也不清楚运猪需接受检疫检查、通过指定通道入境等规定。从江苏省盐城市到山东省临沂市,再沿荣乌高速回到鄂托克旗棋盘井镇,共2000多公里路程,途经江苏、山东、河北、天津、山西、内蒙古共6个省区市。贾某某说,在公路上跑了近一天两夜,没遇到任何检查。
张荣说,按照规定,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等证明材料应由卖猪方在所在地防疫部门办理和提供,而这批仔猪的证明材料却由中介提供,显然不符合常理。经核对,“动物疫病检测报告书”“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等材料上破绽百出。
比如,这批猪均无耳标,报告、证明上写有耳标号,互相对不上,经查证标号属于南京市而非盐城市;“动物检疫合格证明”上写的起运地点为盐城市射阳县,实际却为大丰区;“动物检疫合格证明”编号为9位,实际应为10位,上面所留的动物卫生监督所联系电话是陕西省汉中市的号码……

4月4日,中介王某良被公安机关找到,他承认相关证明材料是委托人用电脑伪造的。

张荣等人提醒说,国内的新冠肺炎疫情得到控制后,为支持经济发展,国家出台了公路暂时不收费的政策,也不允许各地设卡阻塞交通。但是,交通管控一放松,有些地区把公路动物防疫监督检查站也撤了。如果检查站不撤,这批仔猪将遇到多次检查。这个管控跨区调猪、防堵疫情传播的漏洞必须尽快堵上。

养猪热下谨防“猪财两空”

“我头一次养殖,除了知道点猪吃啥,其他都是糊涂的。”56岁的王某是鄂托克旗棋盘井镇额尔和图嘎查人,2014年,她经营的石灰厂被关停。“当时觉得失业了,听说猪行情好,就想养猪挣点钱。”

王某在购进仔猪之前,把石灰厂的旧房舍改造成了简易猪舍。今年初,她与家在巴彦淖尔市杭锦后旗的表弟罗、贾二人达成合伙养猪的口头协议,由她出场地和绝大部分资金,罗、贾二人负责仔猪采购和养殖场日常管理,获利后均分。

王某说,初期计划养200~250头,后期如果养得好,还想扩大规模。今年为了买仔猪,她联系了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包头市和宁夏、河北等地的一批养殖场,这些养殖场要么仔猪有限,要么回复称无法跨区运输仔猪。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三人中,只有贾某某零散养过猪,“最有经验”。而贾某某的妻子告诉记者,她家最多时只养过三四头猪。

王某说,购猪之前,她办了个开养殖场的营业执照,曾去观摩过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等地的养殖场,咨询过喂养知识,了解到猪必须有耳标、检疫证明才能出售,但对仔猪购买、运输、瘟病、防疫等政策所知甚少。

张荣说,因处置疫情紧急,未对这批仔猪进行称重,按照大小估算,单重应在25公斤以上。记者了解到,3月是生猪补栏的季节,国内外三元仔猪售价连连上涨,3月中旬江苏盐城地区的外三元仔猪平均售价在每公斤100元以上。按这个价格,每头仔猪的售价应在2500元以上。王某购买时,对方却同意按头论价,而且每头仅1800元,明显低于市场价。考虑到装车和运输期间即有20头死亡,可见出售时已经发病,卖方有急于出售病猪之嫌。

王某说,装车时,听贾某某说猪没有耳标和检疫证明,当时她说不要了,不让打款。中介称今年全国的仔猪都没耳标,检疫证明到临沂就能取上,她就没有再坚持。

“3月27日,仔猪成批死亡,来排查的鄂托克旗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棋盘井分中心兽医看过后,说是传染病,手续也是假的,无法备案,于是赶紧报警。从改造猪舍到购买仔猪、饲料、兽药、运输,王某投入近60万元,罗某某投入8万元。“损失太惨了。”王某说。

目前,疫情已得到处置。记者了解到,相关部门已经对中介王某良以涉嫌妨害动植物防疫、检疫立案,公安等部门正追查卖猪人和猪源。

专家建议,对像王某这样不了解养殖政策的新入行养殖户,动物疫病预防控制部门应加大政策宣传和培训力度,防止养殖户因不了解法律和政策栽进“黑坑”。

张荣等人提醒,近年来,一些养殖场户选择异地甚至跨省长距离购买生猪,有些是养猪挣钱心切,有些是被外地诱人的低价吸引。近期,国内接连发生多起非洲猪瘟疫情,都是由于异地调运仔猪引发。养殖户切不可忽视低价背后的疫病风险,谨防“猪财两空”。(采写记者:任会斌邹俭朴叶紫嫣李志鹏)